也許每個人的內心都存在著獨一無二的季節，與此同時眼見四季更迭，我終於不再試著描述我的冬景，只是去愛與珍視所有光景碎片。

好與壞都拼湊成了日子，像三稜鏡每面都鮮活存在。

這次啟程是為了見可能未來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見面的人，啟程的開始便是帶著期待與傷感。三月初的首爾驟然迎來大雪，鋪天蓋地地，然而出發東京前竟也發現朋友分享東京降雪的夜景，細雪紛飛，雖未有梅顫枝頭，但春寒料峭不假。抵達當日，地鐵站外則陽光傾瀉，蒸散了臨前所有的陰鬱，東京的人流速度快得令人不及思考，於是我小心翼翼藏起笨拙與迷茫，繼續這場奔赴。

從成田機場前往東京市區我向來搭乘電鐵，此次同行的朋友不住在同區的旅館，於是要選擇兩人都方便的交通，利用候機時間購買成田特快的來回票券，日本網站的海外信用卡結帳像是一門玄學，起初試遍各種發卡組織與銀行，全是失敗收場，近乎放棄之際，最開始使用的信用卡突然成功了，與朋友相視無言。從購票、取票至搭乘選坐，全是新的嘗試，詢問站務員的過程也不順遂，截斷我們的說明，並一句話不說的讓我們去別的窗口，儘管如此，卸下行囊入座，座椅舒適且車廂安靜，眼見窗外的矮房與鐵道景逐漸移動，金燦燦的陽光毫無阻礙的傾灑，隔著玻璃也能感受到溫度，若是旅途由此開始，有些鬱悶與成見也能化解。

在歐洲留學的日子，權衡了住宿地點與費用，經常是預訂了 Hostel，多人的青年旅宿房型從4人至10人都住過，將戰戰兢兢與生澀收拾好，偶爾還能與萍水相逢的室友問候幾句。其中相對難耐的是共用的浴室空間，當初是真的對預算斤斤計較，居然也忍下來了。後來疫情席捲世界，重新開放國際旅遊，初時出自保護自己的考量，不再去搜尋單床位的旅舍，撇除共用衛浴選項，於是自己一個人旅行的時候，經常是入住雙人房，白天遊走於熱鬧與嘈噪中，深夜蜷縮於自己房間，旅行途中有人群煙火也有隱私自由。

小時候對旅行的嚮往總是成群結伴與嬉鬧喧嘩，後來成熟得可以開始一段又一段的獨旅，定義自己的成長，選擇了與自己相處最舒服的方式。告別前往迪士尼的朋友，我一個人逗留在市區，曬著和煦的陽光信步。櫻新町彷彿與東京的喧騰切割開來，靜謐且慢活，越接近櫻神宮，氣氛反倒鮮活，充盈孩子們歡快的笑聲，男孩女孩彼此追逐或老師替男孩輕輕推著鞦韆的畫面如此生動，因為比鄰著幼稚園，欄杆上有禁止攝影的告示，主櫻花樹在神社主殿兩側，不影響拍攝紀念，儘管不是想像中如春風十里、如粉色暈染的水彩筆墨，卻仍繁盛且格外浪漫，櫻花壓枝，上頭還綁著祈願的粉色緞帶，別緻可愛。櫻神宮名聞遐邇的還有櫻花御朱印，每年往往導致大排長龍，因此地面上有隊伍的指引，距離官方公告過了幾日已經不怎麼需要久等。

大約是德國生活時萌芽的喜歡，喜歡盯著路面電車的纜線發呆，密密麻麻的網在空中，不是像束縛一樣的網住我，而是莫名的帶來安全感。

後來才知道東京的都電荒川線是許多人會特別排入行程的景點，從旅館出來步行一小段路正好能夠搭乘，熟悉的到站聲音響起，緩緩地前進，心中有股難以言喻的悸動與懷念，當天下了綿密的雨，雖然不便，但仍然堅持讓電車帶我走一段路途。我在飛鳥山站下車，多數人也會慕名前來飛鳥山公園，其中城堡更是一眼可辨，略顯遺憾的是櫻花季慢來，且天際灰白，少了童話般的爛漫，值得一提是飛鳥公園前天橋的俯瞰角度是可以收藏電車、汽車、自行車以及行人並行的街景。

「電車像縫合著如此親密的後街般滑溜溜的跑著。」村上春樹於《挪威的森林》中這樣描述過荒川線，這次只滯留了極短程，下一次，下一次一定要是暖陽的日子，好好從起迄的三之輪橋站至早稻田漫遊一回。

作為旅人，白雪皚皚是童趣與爛漫，不怕融雪的溫度驟降，也不怕沒能成為雪的降雨，滿腳泥濘，也願意再走遠一點、再體驗深一點。

回頭望著雪地深扎的腳印，不知不覺，也走了那麼長遠的路。

這個冬天估計跟雪很有緣份，11月中旬收穫首爾的初雪，12月中旬遇見福岡的初雪，今年的1月初又在名古屋迎來短暫細小的雪，大概很難忘那般的城市夜景，仰頭望著漫天紛飛的雪讓風打斜了，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，捲起蒼茫的寂寥，好險這回的旅途不是一個人，兩個人都被打濕了頭髮，還是傻氣的嬉鬧著。

先前便聽在日本工作的朋友說過日本的年賀狀，穿越漫長時間被保留下來的傳統習俗，這份非常可愛的老派浪漫，藏著精緻的小細節，例如大家多會期望能在元旦日送達，於是日本郵局會公告某個期間投遞的年賀狀必定能在1月1日收到，嚴謹又慎重，若是在1月7號後送達的明信片不能稱作新年祝賀的年賀狀，而是「冬季中的問候」，年賀明信片一般超商就可以購買，明信片上本身就印有63元的郵費，我打算寄回家中，另外購買了郵票補齊郵資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明信片下緣有一排數字，是可以與郵局的公告對獎，類似台灣的樂透，稱作「お年玉」，朋友曾經嘻笑她每年都會寄幾十張回國，也不知道有沒有中過獎。小插曲大約是，我依靠手機翻譯詢問店員郵票的購買，正好店員是外國人，嘗試不同的說法，也用上英文，他終究沒能理解，只好作罷；後來在另一間超商向日本人店員成功購入，他拿來郵票的冊子讓我選擇需要的票面。隨意翻找記憶，發現打從前年開放後11月去了東京，途中去了大阪、神戶以及福岡，不光是旅宿業的工作人員外國人比例明顯增加，連隨處可見的便利超商都輕易可見非日本人店員，儘管知道打工度假與海外工作的人口在世界各地都是節節攀升，還是感到新奇詫異。

年末終於得空查找前往飛驒高山與白川鄉的交通，興許是因為接連地震，火車與巴士一度訂票只開放到高山，無法上至白川鄉，思量與觀望許久，一直到行前一天總算下定決心購買包車的行程，避免不能成行或突發天災導致無依無靠。

久違的遊覽車出遊，參加的人各國籍都有，於是導遊全程以英文說明，斜前方的歐美人聽得頻頻點頭，莫名可愛。導遊與司機將時間控制得極好，我們在11點前抵達飛驒高山，收到集合時間後大家各自馬不停蹄的趕去知名的餐廳。滯留的時間稍嫌短暫，分秒必爭，儘管幸運的沒有排隊，想要細細漫步於古建築與街巷間還是沒辦法的，包車帶來了便利也同時有不可避免的緊湊。匆匆返回集合點的我們被一間手工製的商店吸引，買了手套與背包，老闆是中年阿伯，親切和藹，用著不流利的英文與我們介紹，店內商品都是他的母親手製作。最後詢問我們來自哪個國家，居然遞給我大頭針，示意我在牆上的地圖插入我的家鄉──我並不是第一位來自台灣的旅人，這份地圖是他的里程碑，也是我的，莫名有些心熱。

車繞著駛往白川鄉，稍微下車停留了瞭望台，很快進入合掌村，導遊再三提醒不要誤闖了私人土地，打擾居民。明明已經見過幾場首爾的大雪，積雪與夾帶而來的斜風細雨令人出門的路程變得艱難，多是感到鬱悶。可是脫離了生活的城市，走入異國他鄉，成為旅人，成為過客，眼前的冰天雪地反而成為我們的遊樂場，我與朋友拎著從首爾帶去的雪球夾，製作滿地的卡通角色，儼然於合掌村內搭建我們的童話小村落。

路過的一家歐美人忍不住駐足，饒有趣味的打量我們的動作，調皮地朝我們伸出手，朋友慷慨將成型的雪小熊放進他的掌心，他似乎是父親，此刻卻樂呵呵的像個孩子，合照後小心翼翼遞給兒子。我一把將雪球夾塞進他手裡，冰雪小熊像稀世珍寶般輾轉於他們手中，與此同時，他很快完成冰雪凱蒂貓，卻在執起之際，頭與身體倏然分離，幾個人笑成一團，漫天雨雪竟然彷彿溫暖不少，淌進心口。

回程我們見到一群人做好了半個多人高的雪人，他們逐漸走遠的背影正笑鬧著，一面丟著雪球，我們後人乘涼似的上前與雪人合照。並不排斥獨旅，大多時候也很自得其樂，只是，不得不承認，某些時刻也會期盼著身邊有不同的聲音，尤其是這蒼茫的冬季。